2012年1月24日星期二

廖亦武:自由终将获胜 ——德国雪尔兄妹奖答谢辞

来源:澳洲网站


1989年六四凌晨,我写作和朗诵了针对天安门惨案的长诗《大屠杀》,结尾句是: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屠杀中只有狗崽子能够幸存!

 

一语成鑯,我果真沦为自己国家的"狗崽子",被关进牢笼。我被夹在两个死刑犯中间,彻夜难眠。我曾经撞墙自杀,满头鲜血,而同一监房的众犯,却围上来研究我的伤口,嘲笑我是"了不起的戏子"。

 

人生就是演戏吗?在监狱里,想死没有死成,也会转换为一幕滑稽剧。而那些被报销的死囚,如果在临刑前失魂落魄,被抬出号房,就更为滑稽了。

 

狗崽子就这样慢慢成长。有一次我逼急了,竟然咬伤狱警的手指,轰动整座监狱。大伙儿都骂我是疯狗,我也意识到自己丧失掉作为人的尊严。

 

我不得不拿起笔来记录这一切,百感交集。我回忆从1949年至今,共产党以杀害、坐牢、饥饿、流放、洗脑等恐怖手段,造成近一亿中国人的非正常死亡,并以此摧毁了几代人的尊严。

 

我还记起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叫司马迁的史学家,仅仅因为要坚持真相,就被当朝暴君所阉割;比司马迁更早的孔夫子,也仅仅因为要恢复传统,就被撵出故土,流亡了十几个国家。

 

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我既没被阉割,也没被流亡,可我的手稿被警察搜缴两次。我只能不要命地重写。没读者,我就把夭折的姐姐当作读者;没版税,我就混迹底层,以吹箫卖艺餬口。

 

我的记忆力一再受到锤錬,我逐渐由目空一切的诗人蜕变为时代的同步录音机。

 

中国没有东正教,所以我不是索尔仁尼琴;《我的证词》也不是《古拉格群岛》——尽管我尊敬前者,并承认我们之间遥远的精神联系。

 

我是一个记录共产黑幕,并以此洗刷自身耻辱的底层作家,而不是雪尔兄妹那样,慷慨赴义,在自己的祖国家喻户晓的英雄。我曾经像野狗一般四处乱窜,同各类线人周旋;我一次次被抓,一次次从其它城市被遣送回来。一次次被软禁在家里。

 

我必须忍耐,我必须骗警察,一再保证不在海外出版任何违反中国法律的著作。我必须关闭手机和计算机,野狗似的逃离可怕的故土——也许这是不对的,做人做事应该诚实啊。

我还活生生的。真没想到,我居然还眼睁睁地看到,《我的证词》在德国和台湾同时出版,并登上《明镜周刊》的排行榜,成为了异国他乡的畅销书。我还站在这台上,从极为深刻的《呼吸秋千》的作者穆勒女士手中,接受以"雪尔兄妹"命名的奖,一个表彰和纪念人类尊严的反抗文学奖。

 

在雪尔兄妹的英灵前我感到惭愧。也许评奖委员会是要通过这次颁奖,向中国所有的地下写作者,释放一种自由终将获胜的信息?

 

谢谢评奖委员会,谢谢渔夫出版社以及亲爱的彼得 塞纳-马恩省姆和莫妮卡 休勒,谢谢我的朋友天琪、忆梅、孟犀利、郁文,缺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环节,我都不可能最终走出中国,更不可能站在这个辉煌的奖台上。

也谢谢我的德国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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