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日星期六

母亲的回忆

来源:澳洲网站

悉尼:太行山人
母亲是一首诗!美丽、善良、博学、谦虚。母亲是一段曲!委婉、流畅、激昂、高亢。母亲是一部剧《人间喜剧》和《悲惨世界》。母亲又是一本书,捧起来孜孜不倦,放下她眷恋不舍。这样的人却不幸在耄耋之年身染沉疴,癌症晚期气数可数也,已经领到了上帝颁发的通往天国的通行证。
 
     
母亲是天津的一个官宦家庭的大小姐,从小受着家庭 氛围的良好教育,从中专到大学到记者到教师到教授一路荆棘坎坷,跌撞走来。家族里的成员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医生和艺术家,作为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手当然是金贵的。以致于到现在母亲都不会做女红,不会做饭。但这并不影响她为毛时代的中国举手投足,不影响她摇身一变成为 了旧时代的叛逆者和"反动派"家庭的掘墓人。她1976年的手稿 ——自传体长篇小说《罪与罚》中反哺地写到"我,旧家庭的逆子,在新社会的一抹阳光中,拿起人民赋予我的权利的利剑刺向我的敌人——我的父亲"。她开始大 义灭亲,向家族和父亲宣战。但是,作为悲剧人物的母亲、那个林道静式的新时代女性,并没有在"革命"的洪流中"挺起了胸"。热爱党到痴迷状态、并把自己生 父都设定为敌人的母亲,却了一辈子都申请入党。直到病入膏肓的现在,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也没有收留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无冕之王"。她被拒之门 外。"文革"时代又饱受她所热爱的党回馈给她的老拳、棍棒、批斗和抄家。奇怪吗?就这样我的妈妈还仍不懈地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歌《党啊!亲爱的妈妈》在人间和天 堂间痛苦地挣扎。而母亲曾经用党的利剑刺向的敌人——她的生身父亲,我的外祖父,三十年前已在天国恭候着就要重逢的她。
      我的外祖父——一个"人民的罪人",新政权的敌人,作为国民党的战俘,在那个"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1949年寒冬,被解放军捕获后交政 府镇压,作为战犯关在陕西铜川的一个战犯管理所,20多年音信渺茫,不知死活。母亲以长女如母的勇气和胆量,承担起了六个弟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的千钧 重担,在"阳光普照"的毛时代初期摸爬滚打、砥砺前行,那时的天津英租界五大道和法租界赤峰道上,每天都会看到一个穿着城市贫民服装足履布鞋的19岁大姑 娘,穿梭在大学和家的途中。
      苦难的生活,艰难的岁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磨练了母亲的毅力和坚强,四年的大学生活给了她灵气犀利的文笔和才气,给了她还算美满还算幸福的爱情。母亲 和他的同窗——我的父亲(中共保送带职上学的一个佃户出身的孤儿)苦结良缘。因为父亲是军人,母亲家族有了政治上的靠山。因为父亲是军官,孩子们有了经济 上的保障,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弟弟妹妹的脸上由菜色转见了红润和笑魇。
    1974年,一个难忘的日子,经"伟大领袖"毛泽东的批准,中共决定释放全部在押的国民党县团级别以上战争罪人,我外祖父榜上有名。当时已76岁的老人, 终于见到了属于他的太阳。他对敌对党的领袖顶膜崇拜,山呼万岁至沙哑。但因种种原因,老人未能返津,也未去台湾。未能和自己的子女们人间相逢,这个被母亲 用利剑刺中的罪人和两党斗争的牺牲品,终于在几年后,无声无息地客死他乡,成了异地孤魂野鬼。他死后三十年 间的每一个清明时节,母亲从未间断给他上供、烧纸、送寒、焚钱。每次都失声恸哭至语哽、至悲怆,至晕厥。是深深的忏悔抑或是受愚昧欺骗的愤慨,还是对那个 时代、那个信仰的觉醒和呐喊,可能到我死后都不会明白。

至于我们依然顽强地活在20世纪的肃杀里,我们没有笑神经,更不知欢乐的涵义, 我们以为哭即笑,苦即乐,拿痛苦当饭吃,拌着泪水当茶饮。到了那个疯狂的年代俄刻间我们更加度日如年。毛泽东——"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不知哪根神经起了作 用,把我们这样的"人渣"打翻在地,再踏上了一只脚,母亲的人生再一次意当游涯。园丁不让当了,讲台罢免上了,不会做活儿的手,无奈地舞动着扫把,墩布在 地面、楼道、厕所刷写着作为高贵女人最耻辱的人生。怀揣着赤子之心兼程跋涉在晴朗的天空下,对党和国家无限忠诚的人民教师,却被党和人民剥夺了做人的权利。 做狗吧,就是狗。那爬满青藤的宅院外,"国民党的鹰犬、反动派的乏走狗、帝国主义的杂种、国共合作的产物"标语口号颠覆了又颠覆。把历史的排泄物当做一段 舞台剧来解读,来演绎,来讽刺,来升华,来践踏。来哈依.希特勒。十年做"",母亲忍辱负重,没有咬人亦没有趴下。但已经十分的听话,"党叫干啥就干 "。她的弟妹——这群"狗杂种"们,在红色恐怖下,逐渐地长大。家里的财产已荡然无几,母亲箪食瓢饮,把可怜的一点口粮留给自己的孩子和弟弟妹妹后,吃 起了父亲抗战时期,那"万恶的旧社会"里为活命而充饥的马料豆饼、豆腐渣和菜团子。当年那个"第人不识耳"的大小姐不复存在,岁月改造了人,内乱震慑了""。母亲就是那个时候做下了癌变的病根。

红色风暴的 后期,与天斗、与地斗、打了一辈子架的毛泽东廉颇老矣,无暇顾及他老人家的"敌人"。形势松动了许多。曾经为了那个振臂一呼的事业奋斗了大半个人生的母亲 又登上了讲台,拿起了粉笔重操旧业。想想看,原始化生存,淡度了最美丽的生命阶段的母亲,怎能不抖擞精神,割发代首、晚莲放怀,让思想再穿越一次时空而躬 耕劳作不疲。她报名参加了中央讲师团,到最艰苦的农村,在穷乡僻壤伐薪汲水灌园,努力地为年轻人授教、解惑、传道。        

不幸的是,虽然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但从小娇生惯养 的母亲极注重卫生,农村茅屋草舍土炕、拉屎用棍儿刮的生存状态她难以接受。她开始不喝水,少进食,为得是不在恶劣中蹲坑。每周末回津后再重复过程。一个星 期不解手啊,吃的又是粗粮糙饭,肠胃怎奈容下"难容之事"?讲师团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环境缩短了母亲的生命途程,母亲在人间的存留指日可待。

母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微弱地呼吸着天地间清新的空气,和时间分秒必争。那个曾经美丽的脸晦暗苍白,岁月像"丑容师"任意在她爬满尾纹的门面上肆无忌惮地斧砍刀割,病魔嬲亵她的肉体,癌细胞在她的五脏六腑里自由傲漫地随意穿行。母亲的生命危在旦夕.

做垂死挣扎状的母亲无声地叨念着过去,叨念着她的苦涩的童年和灰色的青春韶华,惦念着孩提时代的伙伴,牵挂着恰同学少年一帮。

周总理的侄女——周秉德阿姨,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你们小的时候天天长在一起,你们从各自的家中拿来食品,在老宅的房后摆上小桌,吃的那叫爽,笑得那叫朗。

吉鸿昌将军的女儿——吉瑞芝阿姨,你们同学一场,最好的伙伴。你们天天结伴而行,同影而归,连学习小组都在你家——那座著名的吉鸿昌官邸。

革命烈士张志新阿姨,你死在残暴的专制下,你的喉管被强权生生割断,你母校的同学们,为你的壮烈和胆气而泪水淌干。母亲泪尽后,仰面苍天,为你悲愤地吼出平生第一句国骂:妈的,革命真惨!

一个母性就 要去了,一个国民党的后裔就要见到了她国民党的父亲。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母亲?虽然我的血涌动着你的灼液,但你是稀有血型,我无法为你献血赎身,虽然我的命 是你给于上帝的礼物,但我无法用扼杀自己来换回你生命的延续。往事会久远,亲人会离我们远去,你将回到起点,完成生命的轮回,享受生命的涅盘。我所做的只 有缅怀和牵念,只有厚葬你的躯体肢干,只有继承你的思想和精神,只有继续着生命的创造和完成着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妈妈,天国拥你,天堂爱你,上帝期盼着我们在浩渺的仙境里团圆、相聚,………

                          我想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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