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5月20日这天,我特意请了假,一个人在迪拜的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荡。5月,迪拜的天气异常炎热,商场里往来的有穿白袍黑袍的男士女士,有一大家子人的欧洲外籍人士,还有一些满面红光目露兴奋的中国游客团。我看着他们,感叹这座城市的多元与活力似乎能让所有人在这里都找到归属,除了我自己。
没有归属,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呢?去年?更早在伦敦时?还是在美国读书时?一直以来,“世界公民”的头衔冠予我自由,也意味着我的归属感彻底丢失,看似是去寻找更理想的地方,实则彻底丢失了家,哪里皆是家,哪里又都不是家。我身边的圈子更新迭代很快,朋友来来去去,也很难找到稳定的亲密关系。如果可以,我好想回到过去,停留在故事的开头,哪怕是刚到迪拜生活的时候,至少那时,我还充满了欣喜、好奇,以及被惊艳到的兴奋。
刚到迪拜那段日子,我感受到了短暂却极致的快乐。我先是去了传说中三天三夜都逛不完的Dubai Mall。那里有一千二百多家商铺和来自世界5大洲不同品牌的奢侈品。夜晚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哈利法塔,“伊玛尔”(迪拜最主要的地产商)三个字在塔上以中、英、阿三语的形式轮流切换着,配上偶尔会放梁祝音乐的迪拜喷泉,都让我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很多的好感。周末,我不是在商场里大包小包地购物,就是去参观各式各样的酒店,它们的金碧辉煌都让我惊叹。
区别于在伦敦时的窘迫,迪拜的“花花世界”是我承担得起的。相较于在伦敦税后到手的2-3千英镑,在中东做战略咨询平均月薪4万迪拉姆的美元工资以及无税收的环境,几乎让我可以舒服地在这个地方享受生活。迪拜的消费水平跟北上基本持平,服务业也并不差于国内,餐厅、天际泳池、spa,我无一例外都可以舒服地消费。我还在离市中心20分钟左右的地方租了一间小的单人公寓,过起舒适惬意的独居生活。之前听说在中东买二手的法拉利,便宜的也就10几万人民币,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登上了买车的网站,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座驾。
在这里,物质上该有的,我好像都能全部拥有。但那时我无法预见,这也同时注定了这个地方即将带给我精神与心灵上的极度空缺与匮乏。
02
我因为工作来到迪拜。作为政府战略管理咨询师,我的客户是沙特的一家投资基金机构。我每周要从迪拜往返沙特利雅得,帮助客户制定发展所需要的宏观层面的战略。这也导致在迪拜工作一年以来,我几乎每周都要凌晨4点半醒来,去赶早上7点的飞机。
又是这样的一天。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知道自己一定要5点出门,因为这个时间我预订的出租车一定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半个小时后我到了机场,安检队伍早已排满各家咨询公司的管理咨询师,所有人都是在周一同一时间坐同一趟阿联酋航空的航班去沙特做咨询项目。他们中有的人我几乎每周都能见到。
扫描登机牌,安检,找到登机口,买每周早上的拿铁咖啡,登记,放行李。我在完成一系列早已熟悉无比的动作之后,终于在飞机上找到自己的位子。“终于又可以睡一觉休息一下了。”我庆幸地想着,希望在一个半小时的行程中用尽每一分钟来补觉。因为到达客户办公室之后,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如果能用沙色来形容一座城市,那么最接近的答案一定是利雅得。这里整体给人的感觉都是灰蒙蒙的,土黄色的房子,弥漫着沙尘暴的天空,穿着白袍黑袍的人们,女士几乎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这里,缺乏生机是最大的特点,一切都死气沉沉,伴随着一种有待发展但操之过急的无奈。沙特自2016年开始改革开放,可上层的决心与下层的阻力在无数个冲突之后并没有能达成一致。
记得第一次到沙特出差的那天,10个人的团队里加上我只有2个女生,剩下的人基本都是来自印度或巴基斯坦的男士。我穿了一件中袖鹅黄的上衣,才到中午,就被女生同事匆匆忙忙地叫了出去。
“你这样穿好像不太行。”她略带急切地说。“客户都是沙特的男性,他们怕是还没见过穿中袖的女咨询师,一般女咨询师都是入乡随俗穿袍子或者偏暗色的正装。”
“啊?这样啊?”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似乎更多的是厌弃。作为在美国加州接受本科教育的中国女生,我几乎从未接受过外界对我穿着打扮的指指点点。
那天,我匆忙冲进附近的商场买了袍子,期间被很多当地人用非常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也许他们真的很少见来自中国的女性,更别提我当时还傻气地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上衣。
团队内女性的缺乏以及同事国籍的多样化也给我的工作带来了重重挑战。中东很多的咨询公司都是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黎巴嫩人拉帮结伙的场所。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讲着类似的话题,巴以冲突和板球的比分是他们无聊生活的调味品。有时来自印度的咨询师们还会讲着自己本国的语言来讨论工作,让别的国家的同事根本插不上话。这种长期被排除在外的孤立感,几乎定义了我一整年的工作体验。逃离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出现,我经常觉得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方,在做一件本不该我来做的事。从始至终,我都有一种不值当的错位感。
与此同时,沙特各种大事件背后所缺乏的底层逻辑经常让我无所适从。沙特小王储自从开始进行改革开放,就构思了各种各样看似高大上而实际上基本无法实现的项目。例如沙特的Neom新城项目,这是沙特2030愿景框架内的未来新城,其中的一个项目名字叫The Line,是一个全新的未来城市,被预想为一个长条的镜面高楼。
很多咨询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项目基本是不可行的,但因为沙特金主爸爸的财力和实力,他们没有办法对类似的项目作出真正公正客观的评价。甚至,很多他们写在报告上的评估,他们自己也都是不相信的,只是为了钱不得不作出结论。
有一次,我需要给客户的一个部门做培训,基本相当于从头开始教他们如何使用PPT以及用谷歌查询数据。我看着客户懵懂的眼神,仿佛刚才半小时刚讲过的东西他都还一知半解。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查找你说的这个数据。”穿白袍、戴红白头巾的客户又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个是经济数据,可以直接在世界银行的官网上查询,或者您谷歌它这个数据的名字就行。”我无奈地补充,同样的步骤我已经教了他两遍。
很多人都说在沙特做咨询就像是照顾小孩一样,这个小孩有很多毛病,你要手把手地教东西给他,付出很多的耐心。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客户经常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要我们拼尽全力做一套方案出来;客户在迷茫的同时又改变自己的要求,让我们不得不在重新定位,并且做出一整套另外的方案。有一个项目,光商业企划书上的完成日期,我就根据客户的要求改了7、8遍。另一次,我单独去跟客户开交付会议,当时我一个人应付10个来自沙特的男性客户,在不同部门的主管们用阿拉伯语争吵的时候,坐在他们中间非常无助。在这个过程中,消磨最快的还是我的耐心程度以及热情,不论一开始是怎样的任务,最终剩下的更多都是无奈以及应付。
但做这样辛苦的工作似乎从来没能得到足够的认可。有一次我的直属领导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多像XX男同事学习一下,成熟点,能扛事儿一点。”听到这个我心里其实非常委屈,他并不能切身体会我作为亚洲女性在沙特这样保守的国度工作上面临的种种挑战。在年末的时候,公司又往往会以“不够努力”为理由拒绝给卖了命一年的人升职,而往往转向去给那些懂得搞人际关系和政治的人升职。
在中东,又从来没有足够多样化的职业选择可以让我拥有哪怕一点点安全感,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好的选择。以前我还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就能收到猎头发来的消息,来招聘的都是一些知名大公司的岗位。而现在,来找我的猎头基本都是在招迪拜的房产经纪人。不论是同事还是朋友,都在中东有限的市场中困兽犹斗,却终究画地为牢,仿佛只要还在中东,注定找不到理想的机会。
03
生活是不讲理的,它并没有因为我在事业上受到的挫折让我在感情和其它方面幸运,我似乎也早已失去了那种幸运的能力。
时间来到2024年3月,因为工作上的变动,我从迪拜暂时搬到了阿布扎比。那天,我约了我喜欢一年多的男生见面,安排在我跟牙医的会面之后。我和这个男生是同事,也是异国恋,他是我用了很多勇气去喜欢的人。
我的牙医则是一个有中东血统的欧美人,算是我在中东的朋友之一。没错,在中东的孤独让我不得不和自己的医生以及健身教练都成为了朋友。当我再一次对生活失去了掌控感的时候,整牙似乎是我生活中为数不多可以控制的事情了。这一次,他不紧不慢地带上手套:“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很绝望。”我眼睛一闭,说:“我对迪拜的生活感到无比厌倦。”随即,我听到对方发出的一声轻笑:“我看你这不是厌倦了迪拜,而是厌倦了生活。”
是啊,确实厌倦了生活。5年了,我走过美国、英国、中东,然而归属感和生活的答案却一直还是离我这么遥远。很像是人类学家项飚提出的概念——“悬浮”,频繁地进行地理移动,进行密集劳动,快速收益,再快速逃离,仿佛蜂鸟悬浮在空中。出国快10年了,我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几乎都是2-3年一换。我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这样频繁切换的状态,然而归属感的丧失、对身边的环境和人事物的缺乏认同感,似乎又一次将我推到了边缘的状态。
从牙医诊所走出来,我径直上了车,开到了迪拜地标建筑金相框附近的一个咖啡厅,也是我和这个男生约定见面的地方。20多分钟过去,他终于姗姗来迟。“现在约你很难啊。”我不满且带有讽刺意味地开口。
“我从没承诺过今天一定能见面。”他理所当然地应付着,仿佛前一天晚上电话里跟我约好一定见面的那个人不是他。一年以来,我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若即若离、极致拉扯。
“我是来告别的。”我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年以来,我尽力喜欢过你,但从未真正感受到被你对这份心意的珍惜与尊重。”每个攒够失望的人,最后都会走的吧,我这么想着。
“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有在一起的未来,因为我们其实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人。你是一个有追求的女生,你对于生活中的一切都太过于认真了,而我只是想活得舒服一些。我父母最近也给我介绍了一个合适的对象,我正准备开始和她约会,所以我们都该翻篇了。”他说话的时候,我分辨不出他的情绪,然而这句话击中了我,让我暴跳而起,抬手就把菜单重重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我很难识别是哪里来的愤怒与沮丧,我只知道,此时彻底破裂的不单单是我与他的关系,更多的也是我与中东的关系以及链接。在中东的游离以及失落,让我再一次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与此同时,我感觉受到了深深的被否认。
记得去年的5月20日,公司组织了一次去打高尔夫的团建,我和他在人群中心有灵犀地遥遥对望,当时从他的眼睛中,我还能看到肯定的喜欢与关心。我从没想过在中东这样的地方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而自以为找到同类的那个瞬间,就像是找到了家。和他一起工作日子总是很快乐,支撑着我度过了初搬来中东种种文化以及生活上的不适应,也照亮了我在沙特做项目时很多阴郁的瞬间。
有一次我们相约去处于迪拜沙漠中的火烈鸟湖,那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当时穿了一条撞色的丝绸长裙、浅绿色上衣,仿佛已经能衬托出我的一滩心思。那是3月晴朗的一天,夕阳很好,洋洋洒洒从稀松的树影中投射而下。我们并肩坐在湖畔,微风徐徐,远处粉红色的火烈鸟悠闲地伸着脖子。火烈鸟是一种对爱情最忠贞的鸟类,一生只会爱一个人。我如是想着,不知道他是否有意地选了这个地点。我们聊了很多,他说他从小就特别喜欢观察各种小动物,因此很享受大自然的一切。
“那除了喜欢大自然,你还喜欢什么?”我好奇地问。
“也许是你。”他说得晦暗不明,我的心在话出口的同时漏跳了一拍。
然而美好总是昙花一现。我们一起待了不到两个月,他就要被公司调离我所在的项目。在他离开的前一周,我在跟他一起出差的飞机上写下一张表白的纸条,让空乘递到了他的座位上。第二天他发来消息:“很感谢你写的那些话,我很珍惜那些话。”1个月后,他邀请我一起出去玩,期间我试探性地问:“我们之间的火花是双向的,对吗?”他笑了,像烟花绽放开来的感觉,然后他说:“是,我觉得你很可爱。”紧接着,他伸手把我拉近,落在我唇上的是一个温柔且缠绵的吻。
那一天,我高兴了很久,以为这只是故事的开始。可接下来并不是很顺利,我们承诺要多花时间在一起,然而几次的约会计划都落空。当我终于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态度却有了细微的改变。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坐在他的车里,当时我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有见到他了。
“我觉得我们太长时间没见面了,我只是想能多见到你。”我有点撒娇地说。
他一只手杵着头,一边侧过头来看着我,很认真地点了两下头。车里的气氛暧昧,音响放着外文的爱情音乐,他一手伸长调节着音乐的音量,一边给我解释着歌词的大意。我看着他英俊的侧颜,心里有点甜蜜,又有点酸涩。
“这首歌的大意是说即使她拒绝了他,他也能从这种拒绝中找到快乐,因为他对她的爱意真的很浓厚。”他颇有深意地道来。
“可是我不明白如果得不到的爱情为什么要执着,人永远都应该优先自己,放过自己。”我一笑了之地耸耸肩,却没想到,日后没能放过的好像一直都是我。
听闻,他的大眼睛颇有深意地望着我,睫毛被迪拜夜晚的五光十色点缀,深棕色眼眸中映着的是我的倒影,那眼神混合了欣赏、喜欢,却好似有着一些无奈。
约会结束,他送我回家。下车的时候,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他大手的温暖也一点点传到我的指尖,让我的心尖也泛起暖意,“我这段时间真的很想你。”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以相同的热情回应,而是转而说,“谢谢你。”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听着任然的《心愿》,内心突然翻涌起伤感。但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那种伤感和无力的来源,也才意识到那句“谢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真的很难感觉到你的在意?每次好像都是我付出更多一些。”有一次,我在和他日常的电话里略带不满地说。
“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有确定的未来,你也知道大家来中东这个地区都是过渡一下就走的,我只是不想给你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他沉吟了一阵,之后用委屈的声音小声地嘟囔。
那会已经到了秋季,迪拜夜晚的风温暖又温柔地吹入卧室,轻抚着我举起手机的右手。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后来我独自度过了好多个那样的夜晚,可每一次,我都希望这阵风能吹散满天的爱意,就当雁过无痕,从未发生。我和他关系的断裂,也加剧了我和中东的裂痕,从此破镜也再难重圆。
04
我每次和中东朋友们约饭,都像是参加集体疗愈局。似乎我们每个人都在极致的困惑中痛苦挣扎、摇摆不定,一方面觉得不能单纯为了钱,留在这样一个让自己精神匮乏和心灵枯竭的地方,另一方面又确实无法完全放下这里丰厚的报酬、便利的生活,以及各种附带的福利。
“我一开始来中东就是为了攒钱回新加坡买房,没想到现在才过了一年,可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朋友小C叹了口气,他是移居中东一年的新加坡人,“我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给客户画饼、数据造假,即使20分的东西也要把它说成80分,这让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招摇撞骗。”
“可不是吗,这边交付的一些成品质量都非常低。我跟当地人一起工作,他们什么都不懂,但还是指挥我做各种各样愚蠢的任务。”Nick补充道。他作为一个澳洲人,能适应中东的天气,却永远都无法适应中东的工作形式。
我摇了摇头,说,“第一年来中东的时候我确实带着天真的愚蠢,认为这里是真的遍地有机会,在进行精彩主业的同时也能同时搞一些自己的副业,可现在,我只会觉得真正有血有肉的工作和创业想法,这里做不了一点。大家在这个市场待久了,好像都习惯了欺骗客户也欺骗自己,除了画大饼什么都不会。我已经在离开的边缘徘徊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下一站的目的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又沉了沉,周围的灯光仿佛也跟着我的心黯淡了些许。
我在中东明显感觉到极致的枯竭已经很久了,像是这个地方再也容不下我的灵魂,那些用理想主义燃烧的火焰,正在一个一个的逐渐熄灭,直到心如死灰。每次旅行回来,我都要花很久才能重新适应和接受自己在这个地方生活和工作的事实,也要花好久才能把好不容易重新释放的纯然天性一点点再缩进中东这具厚重的壳子里。
“你看起来像是被彻底击败了。” Nick的语气带了些许心疼,我却不知道他是在心疼我还是他自己,抑或是所有在中东这样挣扎着的群体。
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情感和精神上的痛苦几乎每天都在外溢,像是发脓的伤口,不断结痂却又不断破裂,而我在常人面前却往往需要不动声色。这或许体现在我每到周末都需要靠飙车或者拳击来缓解内心的压抑,或许体现在上班期间我几乎每小时都需要出办公室透透气,又或许体现在每次团队聚餐,我夹在一群男同事中的沉默寡言与不善交谈。压抑得久了,我几乎忘记了悲伤和难过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1/4的痛苦,1/4的麻木,1/4的窒息,以及1/4的空虚。
我无法原谅中东带来无论是事业还是情感的局限性,更无法原谅它让我不得不变得麻木不仁,以此来忽视那些显而易见的痛苦。最艰难的部分往往是我还试图抵抗与反击,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保留自己内心的希望与追求,像极了一个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下玩偶的大小孩。理想主义仿佛流沙一般,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它也一点点在我指缝间流逝。
不久前,同组比我小一岁的女生离职了。在送别的聚会上,她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终于能离开中东了”的欣喜的表情。我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她转过头来,嘴角稍稍扬起,说,“咱们保持联系,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随时找我。”她的眼神里似乎略微带着对于我需要留在中东继续熬着这件事一丝丝的同情。
来中东一年半,我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有种千帆历尽的沧桑感和倦怠感。最让我感到疲惫的部分是,千帆过尽也并没有能让我找到合适的彼岸,我的状态依旧是悬浮、游离的,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也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可以歇息的安乐窝。
最近想家的时候,我总是会听赵雷的《成都》,总是会为同一句歌词而流泪:“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离开家乡,在全世界不同的城市居住和生活,看似是一种自由,然而这种自由背后,却有着无数走不出的困境。远方,应有尽有;远方,一无所有。也许能够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和不论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出态度的一腔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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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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